【文艺评论】钟山艺谭|《南京照相馆》:为了历史记忆的永不退场
2025-07-24发布 / 显示稿件总访问量 人阅读
张丹
《南京照相馆》作为南京大屠杀题材的最新电影,与我国首部揭露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暴行的影片——1987年由南京电影制片厂、福建电影制片厂联合出品、罗冠群执导的《屠城血证》,形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呼应。两部作品共同聚焦于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原型:华东照相馆学徒罗瑾在冲洗日本军官胶卷时,冒死加印记录日军暴行的照片,并将其制作成一本16张照片的相册。这本相册在通讯队员吴旋的接力守护下,最终作为“京字第一号”证据,在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对谷寿夫的公审中被当庭出示,成为控诉日军暴行的如山铁证。
《屠城血证》公映后的三十余年间,中国电影的南京大屠杀叙事呈现出多元、丰富的创作状态,《南京1937》(1995)以中日家庭视角阐述战争中的民族与人性;《黑太阳·南京大屠杀》(1995)用酷烈的方式直面战争的摧毁力;《栖霞寺1937》(2004)选择栖霞寺僧人创办难民收容所实施救助为题材;《五月八月》(2002)通过儿童遭遇反思战争创伤;最具争议的《南京!南京!》(2009)以日本士兵的视角,表述战争对普遍人性的戕害;《金陵十三钗》(2011)讲述秦淮歌女代替女学生赴死的义举……我们试图追问的是,积累了如此多样的叙事路径后,《南京照相馆》为何回到起点,讲述一个至少表面来看并非独具新意的故事?
《南京照相馆》海报上,赫然刻写着“取材于南京大屠杀期间,日军真实罪证影像”,在前数字时代,“影像”便是电影理论家巴赞经典论述中“再现世界原貌”、记录客观事实的技术手段和物质载体。也就是说,影片表现出一种强调历史真实、追求现场重返的强烈意图,除了依据真实事件创作之外,还体现在“复刻”照片细节、重现“亲善”场景等方面。在面对真相的否认、改写以及不可避免的忘却,有效的对抗除了将历史包裹进一个个动人心魄的故事之外,还可选择以真实的力量守护记忆的在场。
照相馆便是一座缩微的南京城,“吉祥”的名字升腾着平凡而动人的烟火气,那是千家万户平安、顺遂的朴素愿望,这个不大的空间曾见证无数战前南京日常生活的美好瞬间。日军的暴力闯入摧毁、吞噬了往昔的全部,胶片显影出的是刨腹、削首、轮奸、焚烧、活埋……被侮辱与损害的不是抽象的生命,而是电报局的李小姐、柳树巷八号的店家、广安街37号的姜老板、以及“我的亲弟弟”……沦陷的也不是抽象的南京城,而是念兹在兹的家园,是柳树巷、广安街、杨公井、评事街、紫金山、雨花台、挹江门、中山门、中华门……当与鲜活、具体的经验连接,人便获得了将悲愤化作抗争的力量,是的,“我们中国人不许你们这么糟蹋!”
照相馆里的人,是万千民众的缩影。《南京照相馆》展现了芸芸众生在个人生存与公共道德间的撕裂和抉择,他们是小人物,却让我们看见在万劫不复的炼狱中,何以生发民族复兴的力量。影片颇具勇气地揭开了普里默·莱维所谓“灰色地带”的生存方式,“软弱、不可避免的行为不一致,甚至某种程度的妥协,还有尊严和道德勇气,这种种状况是任何一个试图面对敌人而幸存下来的人都经历过的。”阿昌原本只想“活下去”,当一个只想“活下去”的人获得了保命的资格,却不忍独占生机,他一次、再一次把活的可能让给他人,最终为把照片传出去壮烈赴死;照相馆老板老金珍爱照相这门手艺,他敏锐意识到了问题,坚决提出“我们洗的这些照片要见报、要留存”;代表国家力量的警察宋存义不愿继续苟活,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惨烈,诠释何为英雄;毓秀是一名演员,她唱过穆桂英、梁红玉,明白“不能做秦桧的老婆”;日语翻译官王广海的形象是最具争议的,他确实与日本人“合作”,也最大限度地争取同胞活下去的保障,其形象的模糊与暧昧展现出影片在塑造人物上正视、尊重历史的巨大勇气。
铭记过去不是延续仇恨,而是为了对抗遗忘。当阿昌在暗房中颤抖的双手紧握底片,当毓秀的戏服包裹罪证胶片,这些虚构瞬间与罗瑾、吴旋的真实壮举,以及看完《南京照相馆》眼含热泪、久久不肯离场的观众交织、重叠,共同完成了民族记忆的接力守护。正如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馆长周峰所言:“在否认历史的声音仍存的今天,这部电影告诉年轻人。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历史的守护者。”
(作者系南京市文联签约评论家、南京艺术学院戏剧与影视学院副教授)
(转自:紫金山)